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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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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br>  毛竹笔下的"我的妈妈"</p><p>  </p><p>妈妈特别喜欢当事后诸葛亮。<br>  若我们干错了什么事情妈妈就说:“ 干吗!”若我们说错了话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后果妈妈就说:“说吗!”若是我们因争吵而误了什么事情妈妈就说:“吵吗!”<br>  日本神户地震,妈妈看到电视中死了好几个中国留学生,一边叹息一边悲怆地对我们用拖得长长的陕南味儿的四川话说:“留--吗--!”<br>  恍惚那几个遇难的留学生都是她老人家自已的孩子,都是不听她的话挣脱了她的爱硬是要自己出国留学的,又恍惚怨怅怪罪我们几个想出国留学似的。</p><p>  那时全民谈生意有一日。有一天,我的弟弟流鼻血住院,我们报社的社长严正宇派我的同事胡汉来帮助照顾。妈妈问他生意做得怎样?胡汉回答:“我天天是在希望中生存,在失望中度过。这笔不行,还有那笔;那笔不行,还有那笔。这笔那笔那笔这笔,希望总在心头!”把我们给说乐了。我抬头憧憬:“我要是今天出去能拣上20万就好了!”大家更乐了。妈妈忧心忡忡地大喊:“哎呀!这个女子啥门子堕落到这一步了哇!可是不敢哟!”更把大家惹得开心。<br>  我知道妈妈说这句话是绝对认真的。事后妈妈私下找我,让我保证不拣那20万才放下心来。</p><p>  电视上出现男女接吻的镜头时妈妈就说:“呸!把孩子都教坏了!”妈妈把屋子里孩子赶走,扭过头猫下腰神秘地对我们大人说:“外国人叫‘稳’!‘稳’啥子吗!硬是要‘稳’?不‘稳’不行吗?”妈妈一笑眼就眯了过去,如同两个弯弯的月牙儿,只留下隐隐波光潋滟,绰绰秋水扑朔。更是让我们笑背过气去。</p><p>妈妈给我们讲她与爸爸相亲:“我们那个大巴山区,我跟你的爸爸的婚姻,说是半包办,还是要征求我们意见的!那时相亲,你爸爸到我家来,老人让我透过竹帘偷偷地看。你爸爸身穿长袍,上面一个小夹夹儿;头上戴一个西瓜皮儿的小帽帽儿,瓜皮尖尖儿上面还有一个圆圆的蛋蛋儿,滚来滚去。那阵势就像现在电影上的小地主唉!细看那人呢,还是好看!真的唉!就那么就爱上罗唉!就那么就跟到青海来了哎!就那么就是一辈子哎!”<br>  妈妈说得自已都笑了,我们也跟着笑了,最后跟妈妈一样笑得心花怒放。<br>  “这么多年,你们晓不到,我是那门爱你们的那个爸爸哟!”<br>我们更是跟着妈妈一起笑开了花。</p><p>  妈妈似乎十分骄傲自己有四个孩子,不论喊我们中的哪一个都喜欢如数家珍般地先把四个人的小名都数一遍然后落在那一个想喊的孩子身上。比如喊我,妈妈常常这样把四个孩子都喊一遍,最后才是一声我的名字。而每当这样地喊出我们某个人的名来,都由不得我们不与妈妈一同乐起来。</p><p>  妈妈的语言是大巴山山里的语言,十分生动。比如她说哪个女人吝啬:“你穿了草鞋在她的肚子里打一个来回,那硬是连一个油星星儿都粘不到!”说这个床上的褥子不平,妈妈会说“那硬是硬起硬起地!”说一个人没有培养前途,妈妈会说:“生就的模子,造就的船,打出的扁桶刳不圆!”说起一个大户人家的后人争气,妈妈会说“铜盘烂了根骨在!”说一个人生得不秀气,妈妈会说:“那硬馒头格石的!”并且妈妈的顺口溜、歇后语多,且用得神出鬼没。形容身体不适,妈妈会说:“一脉不合,周身不顺哎!”形容病好得慢,妈妈会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哎!法儿说!”形容受折磨,妈妈会说:“那硬是如搓如磨呵!”或说:“那硬是受尽了夹磨。”妈妈骂人的语言更是巴了骨头呕而妈妈骂的人都是圈子里千人共指的,对于自己的亲人、朋友从来舍不得骂。比如文革有个头的女儿领人到处打人。终于激起民愤被后面一教授按着打:妈妈说“那个被时皮女子,那个:“‘砍脑壳的’‘挨千刀的’‘被万年时的’‘遭飞石头打的’打得好。那硬是不过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全部报销。”我与姐姐曾商量出一个集子。我说书名叫《妈妈的顺口溜》,姐姐说叫《妈妈骂人名言名句集锦》。</p><p>  在外飘泊多年后我回青海家中,听了妈妈在那里唱:“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妹妹说:“妈!你别唱了!二姐听见了!”妈妈在那里用四川味的陕南话说:“我唱给你爸爸的!”四川味儿的陕南话中的“爸―爸―”如同两 个大“凹”,显得那么饱满、丰盈,似乎里面如我们大巴山区地上的火炉炕一般装满红通通、亮堂堂、热乎乎的爱,让全家人都乐开了花。<br>  妈妈的声音有些儿左,带着山野味儿,却是那么一种好听:“一爱哟姐哟,好人才,就像那个仙女下凡来……”</p><p>   满足于现状,是妈妈的一大特点,青海那么落后,可是妈妈却是那样的热爱这种现实生活。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退休工资支撑全家,这样穷的家居然这些年年年被评为五好家庭。这对我们这个这么多年一直风雨飘摇的家是太重要的一个荣誉。妈妈总觉得她生活的青海西宁是中国最好的!<br>“现在物价这么长,晓不得你们啥门过的!”每一次回家由不得我不动侧隐之心。妈妈总回答:“好得很!师大的老师把我夸的呀!夸你们一个比一个漂亮!我现在学会练剑、跳交谊舞,还跳迪斯壳(科),每个周末你爸爸去钓鱼,每个周末我还去八山(爬山)。”“她们说:‘毛嫂!你年轻时一定好看!看看你的丫头!’我说:‘那是当当的罗!’”把我们听得也跟了妈妈高兴起来。<br>  </p><p>而妈妈那么一把年纪了,头发居然几乎全是黑的。我们让妈妈美容妈妈不去,自己在家里学会了用芦荟美容。最近回去,发现妈妈的脸上长出如同婴儿般光洁细嫩的新皮肤。<br>妈妈不论何时出门,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特别地穿上庄重高雅的绣花背心,带上优雅稳重的漂亮围巾。常常的,我们几朵花和妈妈走在路上,师大的女老师迎走过来,夸的不是年轻的我们,而是妈妈。她们说:“毛嫂!你好漂亮!”每在这时,我们这几朵常常被人夸来夸去的女儿们都有点儿嫉妒妈妈了。嫉妒之余,我们的心里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甜蜜和自豪。我的脸会如同花儿一般绽放开。而每在这时,几朵中的妈妈便显得更加年轻漂亮。而我的心里充满那种风雨凄迷中由衷的感动。</p><p>我这个人是十分在乎友谊的,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在乎友谊的我在不顺利时友谊是那样的易丢。唯有母亲的爱是那样不论我怎样的任性怎样的跳弹都不会丢。每丢一份友谊我就那样地耿耿于怀,都是那样默默地与自已较着劲儿。可是却是母亲从不需要我这样较劲,从来没有丢过。难道真的只有在人生最困难时才有体会“世间只有骨肉的情谊重”?<br>刚到涿州,爸爸说:“你妈妈说了,二平要卖房子我们砸锅卖铁也要凑钱给你卖房子。”泪水一下子涌出。从很小就不肯接爱父母经济上的援助,可是这句话却是总在我心里。<br>而我们单位到北京没有住的。妈妈总是关心的问房子怎么办?若是单位集资你一定要参加,需要钱我们给你凑。想想妈妈那点子可怜的私房钱,我的心时又是漫无边际的伤感。而这伤感后面又是漫无边际地感动。</p><p>  小时我瘦得脱了形,吃饭时眼睛光盯着菜碗。爸爸仍严格要求我,狠狠训我:“你吃饭的时候眼睛就不能不盯那个着菜碗吗!一个女娃子唉!”我也想高雅一些,斯文一些,可是那个菜碗中恍惚有个强大的磁场在拚命地扯拉我的目光,使我“眼不由己”。而妈妈处理问题却比较灵活,不似爸爸那么古板。知道我体质弱,总是偷偷给我塞点好吃的。</p><p>  我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唱歌。不论是走路、做事、上课、看书、做作业、上厕所,甚至吃饭嘴里都哼着自已才能听懂听见的歌。亲人们总是能听见这一般人听不见的歌声。爸爸总是气得脸都扭歪了,常常训我:“你吃饭哎!还唱歌!那么多东西哎还把你的嘴塞不住?就不能不唱歌吗?”“这个背时女子!半夜起来上厕所哎还唱歌!”而妈妈却鼓励我:“人家上大一号,那门长时间哎!不唱歌做啥子?”<br>  我说出来朋友们可能不相信,我上四年大学本科数学,就是听最高难的实变函数课时,都是一半脑子听讲,一半脑子唱歌。那些高难的选做题也是我唱着歌做完的。我的数学学得那么好可能与我唱着歌深入有关。这一点只有妈妈知道。妈妈与我有一种默契。我唱歌不喜表演。用自已的话说就是“孤芳自赏”。可是这个“自赏”包括妈妈。</p><p>  妈妈一个人在小小的家中忙来忙去多么辛苦。说是所谓的“教瘦”夫人不过是一个高级保姆。尤其是在冬天,手上不知道张了多少的口子,大雪天了还要下冰水中捞淹菜……而我们不论谁去做妈妈都不放心,真是辛苦!好不容易带大了自己的四个孩子,接着又是孩子的孩子。大姐姐的女儿霏霏从乐都回西宁看到姥姥的手惊住了:“这是手?我还以为是树皮?”</p><p>  不论是多么复杂的事情,妈妈处理起来都是那样的快刀斩乱麻。<br>  说真心话,小时我是挺不喜欢妈妈叨叨的,上山下乡时我是最不想家的一个。妈妈的聪明灵慧是跟了我的阅历跟了我对社会的认识越来越显示出来的。</p><p>  有一年妈妈、爸爸来中国石油报看我。<br>  本来下了汽车坐三轮车三元钱就可以到报社,我让坐,可是妈妈硬是不坐:我已经打问好了哎!要不到10分钟就能走到你的报社!看一下子你的涿州吗?没来过哎!法儿说!<br>  到了桃园大街看到一服装店中有一套裙服,要价300元,十分好看!但只是“创意”好,面料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妈妈却一连说了好几声:“买!买!买!不买做啥子!”那几年皮毛衣服也不过几百元一件。<br>  300元一件薄薄的裙装,连三元钱打车都心疼的妈妈说:买!妈妈生怕我犹豫,更怕我付钱,先就把钱递了过去。妈妈看我穿上十分合身,眼笑眯眯的又成了两个月牙儿,又那是隐隐波光潋滟,又是那绰绰秋水扑朔。<br>我心里痛:“这么贵的衣服以后我得省着点穿!”“穿!穿!穿!不穿也过时了!现在不穿啥子时候穿!”妈妈手向天一挥,向后一背,“噌,噌,噌”,几大步走到爸爸和我的前头,那么一种大将风度。<br>  望着妈妈的背影,泪水不知不觉又想涌流出来。<br>  妈妈!哦!我的妈妈!</p><p>     航标灯</p><p>  妈妈只要与爸爸在一起哪里都不愿意去。妈妈是绝对的感情至上论。她老人家总谆谆教导我们:“只要两个人感情好,啥子困难都不怕地!”<br>  我在青海省报工作时,看妈妈整日辛苦,就请妈妈与我们姐妹三人跟了报社一起去青海乐都大柴旦原始森林中玩。可是妈妈上了车一脸的迷惑。马上要开车了,妈妈脸色苍白,说是晕车硬是要下去,我们只好让妈妈下去了。车开了,回望了妈妈站在那里凄迷无助的样子,我心里无限的酸楚。我恍惚是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br>  妈妈是从来不离开自已的家的!妈妈总感觉关住门就把爱与幸福全部关住了!<br>  恍惚某个方向只要是背离爸爸而去的妈妈就会脸色苍白。<br>  可是只要是爸爸所在的方向,妈妈的拗劲就上来了,那就无论是怎样陌生的地方,无论飘泊的路是多么的漫长,什么困难也难不住妈妈挡不住妈妈。</p><p>  50年代中期,爸爸在青海民和,妈妈一个年轻女人从大巴山深处辗转近一个月终于在青海民和找到爸爸。大巴山区与青海都是中国最后通火车的地方之一,一路上需步行、坐滑杆、坐船、坐汽车、坐火车。<br>  有了我大姐之后,爸爸到中国人民大学上学,妈妈又抱着姐姐只身回返大巴山。60年代初爸爸毕业后妈妈又背一个姐姐抱一个我只身从大巴山深处到青海西宁农林厅来找爸爸。                 那一次在任河嘴洪水先是把妈妈前面一船人扣在水里。用妈妈的话说那些死人“那硬是令死人呀(吓死人呀)”。后是同船一个妇女弯腰把背篓中的孩子倒入急流中冲走,无人敢去救。可是这些都没有动摇妈妈找爸爸的步子。</p><p>  60年代中期爸爸调到民院。60年代末期工宣队到我家里来动员妈妈下放农村,那时父母都是党叫干啥就干啥,就老老实实地被下放到青海民和脑山地区:干沟公社光明大队。那是一个以土族人为主,藏、蒙、回、撒拉等民族混居的地方。那一次妈妈是带着我们姐妹三人下放,可是那里如同原始人一般的生活条件使爸爸将姐姐与我带回民院。那时许多人家如我的同班同学刘连英家也在动员下放之例,可是他们成份好,不想下就不下,院里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有我们家颤颤兢兢如履薄冰不敢不下,生怕翻了爸爸这只风雨飘泊的小船。<br>  民和脑山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没有生过儿子的女人、残废人、被枪毙的人、不孝之人死后不能入祖坟需进行火葬。而山区火葬经常发生死人从土馒头窑中踢出一条腿、冲出一条胳膊的恐怖事件。这使妈妈受了很大的剌激。那里的人腿上长了癌宁肯死了也不肯截肢。妈妈那时年近四十,患严重缺铁性贫血,可是妈妈毅然决定再要一个孩子。妈妈带着妹妹在青海民和生活不习惯又一次只身从民和脑山区回到大巴山区。在大巴山区妈妈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生下弟弟。70年代初期,妈妈又一次背着弟弟,拉着妹妹从大巴山深处辗转到西宁。</p><p>  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妈妈几乎没有文化却几次平安地一个人背一个抱一个从大巴山深处到青海,又从青海到大巴山。</p><p>  妈妈第二次来到西宁,那时爸爸是在青海省农林厅任厅团委书记。那时中国仍处在困难时期,爸爸吃代食品拉肚子,起不了床,床上一块一块屎渍。妈妈扔下孩子,折洗被褥,晒晾棉絮,并在一大片荒地上种下了自家的洋芋。好不容易盼到丰收,妈妈请来了爸爸的同事,妈妈煮了三大脸盆堆得冒尖尖儿的洋芋。他们两个人对付三大盆洋芋,居然把三大盆洋芋全吃进肚里去。妈妈说:“那硬是把我稀乎望瓜了呀(差点望傻了呀)!” </p><p>  妈妈第三次来青海,那时民院院长戴金朴已上吊自杀,爸爸作为戴的总秘书兼院党委成员与政教系负责人日子真不好过。爸爸带着我与小姐已开始吃麦麸子。我们从来就没有吃饱过。在青海第一人民医院几十个医生护士找不到我的血管骂爸爸吼爸爸就发生在那个时候。妈妈、妹妹、弟弟三人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户口。妈妈自已给切木错等老师带孩子,在民院印刷厂干合同工。我们到田野里去,挖苦苦菜、猪耳朵、野油菜,到民院锅炉房拣碳,到收过的地里去拣麦子挖土豆,到山野中拣地皮……<br>  妈妈人缘好,邻居常把牙缝中挤出来的青稞面什么的拿来接济我们,使我们得以度过难关。<br>  我最真切的感受就是妈妈回来了我不再饿肚子了。</p><p>  后来妈妈还只身回过一次老家大巴山。那是爸爸想吃大巴山区的腊肉。妈妈回到大巴山中专门买了一头猪,在火炉坑上熏成腊肉然后请幺舅步行五十多里背出大巴山深处,从高滩只身坐火车到紫阳,再转车到安康专区,再转车到宝鸡,再转车到兰州,再转车到西宁。一路上几多风雨几多愁。看了爸爸终于吃上了朝思暮想的腊肉,妈妈的脸上是由衷由衷的惬意。</p><p>  可不是?不论何时回家,妈妈总在家里。可不是?只要灯亮着,我的心里总也是充满着希望。<br>  记了那一次从深圳回来,挣脱那风那雨,走进师大那熟悉的小路,心里忽是说不出的紧张。当我终于看到那一团柔弱的灯光时,竟是泪出。<br>  可不是?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妈妈哭归哭,但从来都不多愁善感。擦干了泪水,妈妈总是说:“不怕地!”<br>  “只要灯亮着,希望就站在我肩头;只要灯亮着,生命就站在我的肩头……”<br>  爸爸家爸爸这一辈与上一辈只剩下爸爸与幺姑,可是妈妈家她众多的姐妹哥弟却大多都活得朝气蓬勃。我想这里除了爸爸家相对来说是外地人是棚民后代还与血缘中的什么有关。<br>  爸爸是AB型血,我与弟是B型血,妹妹是A型血。我们三个就如爸爸的血脉分出了三个分枝。我们几个与爸爸一样都是多愁善感,都属于把情感深藏心里的那种人,我们的骨子里都有一种致命的沧桑感一种彻底的漂泊感。那是一种灵魂中无有依托感。而重情正是我们致命的弱点。而每一次看到爸爸、妹妹、弟弟那一种灵魂中的什么我都会想起:“情到深处人孤独”这样的诗句。我想起哭瞎了眼睛的奶奶,我忽然地明白了妈妈在毛家起到的致命的作用。</p><p>  在风雨飘摇中,妈妈就如是毛家的一个秤砣,称出了我们毛家的重量;在大浪涛天时,妈妈就如我们毛家小舟上的锚,为我们稳住阵容;在激流险滩中妈妈就是航标灯,为我们毛家导航;在洪水暴发时,妈妈就如诺亚方舟为我们毛家普度。   </p><p>   牵牛花</p><p>  妈妈的大名是爸爸给起的。妈妈生在陕南大巴山区,是大山的女儿。<br>妈妈虽然跟了爸爸在青藏高原生活了四十多年,可仍旧是乡音未改。妈妈的美是一种山里人的美。我的脑海里始终定格着妈妈年轻时的倩影。那倩影似大巴山一般是被赋予了淡青淡蓝连绵不断的层次的,以山溪水一般被赋予了空间立体感的。我母亲的神韵中有一种忽而强烈忽而漫射状的灵光,那灵光漫射到我的身上时柔和细致似感觉一些模糊的起伏轻轻地抚摸着我,散发出一阵一阵紫阳茶的清香。只可惜妈妈的文化不高,许许多多的独特感受在妈妈心里纠葛着却表达不出来,以至于妈妈说话总带有一股四川“朝天椒”的味儿。<br>  这辣味儿不仅表现在妈妈干活上还表现在说话上。用一句我们家乡四川味儿的陕南话说妈妈的嘱咐,那硬是“巴到骨头怄”。      </p><p>  比如我们姐弟四人谁要骑自行车出门,还没等我们骑上自行车,妈妈准保会小脚颤颤巍巍地冲出门来:“当心车撞死!”妈妈说这一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复杂到无法用语言形容,这句话在那些“祝你玩得愉快!”“上帝与你同在”等等的祝福中显得那么扎耳,尤其是妈妈这一句话后面的表情由不得你不想起一起一起车祸的凄惨场面及西门口交通事故宣传栏中那一张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br>  比如我们姐弟四人谁要使用电器,还没等我们插上插头,妈妈保准会神灵般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当心电打死!”这句话像炸雷一般,将我们脑海里所有浪漫全部炸得无影无踪。<br>  后来我们姐妹三个相继到了跟男朋友约会的年龄,妈妈保证会在约会之前将某一个拉到背人处悄悄地压低嗓子说:“可是当心噢!后河那几个女娃子那硬是自己跳进河里淹死的噢!为了小丽那个背万年时的挨千刀的遭万人嫌的女娃子那硬是死了绿(六)个人哪!硬是全部直挺挺地挂在梁上噢!晓不得前世造了啥子孽!出那么一个嫩妈儿!留那么一个私娃子!”每在这时我们就会扭曲了脸默默地和母亲较劲,仿佛和妈妈有着千年仇恨,觉得母亲实在是俗不可耐!觉得母亲重重地伤害了我们!尤其是我自以为自已挺有观点的常常产生出一种可怕的逆反心态。我们一方面怨怅母亲不理解我们,觉得母亲亵渎了我们的感情;一方面奇怪我那中国人民大学毕业的研究生爸爸每天与妈妈是怎样沟通的。<br>   那一段时间,爸爸很想吃大巴山的腊肉,妈妈决定只身回老家买一头猪给爸熏成腊肉带回西宁来。临走前妈妈花费了好几天时间消除事故隐患。临走时妈妈的嘱咐显得更加凝重:“当心打死!当心撞死!当心烧死!……”妈妈一连串说了那么多个“死”,我那个弟弟玩皮道:“当心想妈妈想死!”妈妈说:“背时鬼!当心给你吃板栗子!”我们面面相觑忍不住都笑了。火车已经开了,可是妈妈还是不放心地跑到还没关好的车门处从女乘务员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对我们四人说:“可不是跟你们几个打诓子噢!我回来要是死一个啥,我砍你们剩下几个龟儿子的脑壳!听到了噢!”<br>   是啊!女儿的眼睛总也似被加了纱,又如UV镜前抹了凡士林,以朦胧隐住生活的庐山真面目,再加上蒙太奇这一特殊技巧。我总也是漫无边际地做着梦,又总也是被妈妈猛地拽回到现实中来。面对赤裸的毫无诗意的一切,我禁不住黯然神伤。由不得我不全神贯注地做每一件事,而我总也是不耐烦地通过各种努力想从这种现实心态中挣脱出来。<br>  这么多年,我的眼前总也是那一片羌塘草原,总也是看到那一朵金莲花以那么一种金红色魔光诱惑我,我总也是拉了房东家那只可爱的花牛犊向那朵金莲花拚命地跑着、跑着。忽然,披肩草中一丛牵牛花缠住了我的脚,使我栽了一个大跟头。我伸手想扯断那一丛牵牛藤,却被一朵牵牛花定住了:那牵牛花的“下身”如同一个爬行动物,它躲过热泉的蒸汽,躲过冰凌的牙齿,顺着枯草攀缘而上;两根缠绕茎扭绞着看似十分疲惫,几片三裂的心叶儿苦苦扒着裂缝儿,显得十分柔弱;那雪花儿凝出的细细筒儿,居然支撑着那么大的一朵牵牛花。这种花青海当地人叫打碗花。意思是不能折,折了会打碗。所以小时我们总在这花中间捉迷藏,可是从来不敢折它。那水红水红的花儿,一半镶冰一半镶着雪,却让一些棕色的语丝儿喷吐得真真切切。一个哨音从天边掠过,我仿佛听到妈妈的声音:“当心淹死!”妈妈那四川味儿的陕南话压得瓷瓷实实的,将我的某一根神经猛地一拽紧。我这才看清那金莲花是开在沼泽里的。我是得救了,可是却我未能拽住缰绳及时地阻止紧跟在身后的那只小牛犊扑过去。小牛犊在沼泽中用那么一种目光望我,几分凄楚,几分哀怨,几分惆怅。我踩着芨芨草形成的塔头垫子想去救它,可是前方的塔头垫子却似小舟一般飘无踪迹,只留下一些气泡泡神秘地“爆破”。我不忍心看小牛犊在沼泽中挣扎、没顶,只有哭着跑开去。  <br>   “当心撞死!当心打死!当心电死!……”妈妈的一句话现现实实,妈妈的一句话普普通通,妈妈的一句话俗俗气气,从此却如那小牛犊最后的目光,在我的心里引起阵阵轰鸣,使我疚痛万分。</p><p>   这么多年我一直也没有明白,当我真正准备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青海去闯世界时,我的心情会是那样的沉重。恍惚我从没有意识到我对西部的情感是那样的深,我与西部的牵挂是那样多,等我意识到时我却不得不走了,已没有归路了。不是这么多年从地域到精神我都是想挣脱西部的贫穷与落后的吗?我又跌入那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的惆怅之中。<br>  就这么一个人走,我不敢面对亲人朋友。我想逃避那一瞬,我没有给任何人通知我的离别时间,包括我的父母。火车就要开了。我甩甩头对自己说:我不在意的!我不会哭的!一转头我却看见亲爱的爸爸妈妈与朋友们正泪眼迷离地默默望着我,团缩在高原风雪的凄冷之中。尤其是妈妈嘴半张着,喉部上下抽动着,脖子一粗一细地哽咽着,似有什么话将要冲出口,却又被强咽了回去。<br>  我的泪水无论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地要喷涌而出。我深深地埋下头,感到车窗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我这才开始饮泣。我实在不忍让亲人朋友们看出我的失落感有多么沉,不想让妈知道我是痛哭着离开我的第二故土的,更不想让爸妈经历这撕心裂肺的离别场面。我一抬头才发现自已错了,彻底错了:爸妈他们只退后了几步就看到痛哭的我了,车窗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视线,我只不过是自欺而已。一阵昏晕鸣叫着向我袭来。为了自己的错误判断,一种不可以超越的宿命色彩和一种不可以逃遁的悲凉情绪笼罩了我。<br>  火车徐徐开动了,回望亲人朋友,我分明看到一双一双泪眼中,妈妈张着的嘴颤抖着蠕动着,我分明从妈妈喉咙里泪水的吞咽声感应到了妈妈的嘱咐:“当心撞死!当心压死!当心淹死!……”妈妈似乎刚刚意识到了对一个出远门的女儿说这种话是一个忌讳,可是妈妈是多么希望把这些话说出来呀!看得出母亲抑住的话头使她老人家的整个身子都在秋风中瑟瑟缩缩。看得出母亲抑住的泪水从她老人家的每个毛孔中溢出以至于头发都湿了。妈妈似蓦然苍老了。我第一次悟到了妈妈嘱咐的分量,理解了这句话中凝聚了母亲对女儿几多的感情,掂出了这句话中结晶了这么多年妈妈几多的酸辛。泪水又一次弥漫了我的双眼。“妈妈!您就讲出那‘口头禅’吧!讲吧!女儿心里怎会有任何在意?妈妈!您讲吧!不然女儿怎样才能抑止住心里那阵阵的隐痛呢!”     <br>   远隔父母千里,做一个飘泊的孤旅,多么期待收到妈妈的信。可是妈妈却写不了信,也没有信。每一次盼到的家信都是爸爸一个人写的,连信的末尾署的“父母手书”也是爸爸一个人的手迹。我耿耿于怀的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在陕南我爸爸在青海时,妈妈曾给爸爸用铅笔写过信,虽然那字迹歪歪扭扭的大大小小的。我甚至期待着妈妈对我的爱胜过爱情的那一天的到来。到那时,妈妈就会给我写铅笔信了吧!哪怕错别字连篇。没有什么愿望比我想收到妈妈的信这个愿望更强烈的了。每一次呼唤妈妈的声音中都禁不住那撕裂的痛楚从灵魂的孤独中喷涌出来。<br>   可不是,这么久这么久,妈妈怎么可以不对女儿说一句话,写一个字呢? 妈妈对我的爱实实际际,总有妈妈亲手织的毛衣、毛裤寄来,可是,为什么精神上竟没有什么可抓可握呢?<br>  有一日,我终于收到了一封家信,看到的却是一个不好的消息。爸爸告诉我妈妈的手腕摔伤了,说是为了去取一斤奶子。大姐来信说:“你说妈妈值吗?就是取奶子的时间晚了,妈妈大呼了一声‘哎呀!记心让狗吃了哇!’拿了奶筐就飞也似地跑下楼,在冰上拚命地跑,结果就摔倒了。一斤奶子值多少钱?大不了霏霏(大姐的女儿)不喝就是了!就那么钻进钱眼子里!就那么爱钱比爱命还重要!”“本来妈妈的手不会致残的,可是我说了一千遍,带妈去医院复检一下,看骨头接好了没有,可是妈妈就是不去!说死也不去!结果呢?说穿了就是怕花钱!这钱又不让妈自己花!可花我的钱妈也心疼!你说她图的啥呢?” 随着我们泪水的喷涌,我的心一下子疼绞痉挛成了一团.这里面除了怨恨我们谁又能说是为了钱呢?这只是妈妈现实实生活中的一个切面。就是妈妈的这种忘我精神,就是妈妈这种一分钱掰几瓣花的生活态度,使妈妈从老家回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吃过糠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使我们姐弟四个在那么艰苦的生活条件下还能吃上整条整条的羊,使我们姐弟四个健健康康地长大,使我们四个人都上到了大学毕业。<br>   这时候,我似乎真正理解了妈妈那无言的嘱咐,那是妈妈用生命中最本质最朴实最实用的爱谱写的一首无字的歌! <br>   有一个现实对我是再残酷不过了:因为妈妈的手腕残废了,妈妈再也不可能给我写铅笔信了,再也不可能了。每一次盼妈妈的信心里怎样才能不隐隐地疼呢?多少次梦境里,妈妈的牵牛花顺小路曲曲弯弯走来,顺树林纵横交错地爬来。那一年生草本植物是怎样执拗地越过黄河的激流险滩绕过祁连山六盘山吕梁山太行山的重重峻峭道道嶙峋向女儿摸索而来的呢? <br>   是啊!不系之舟是我,意志是我,拼命支撑起的风帆是我,纵然没有彼岸,没有桅杆与缆绳,没有理解与保护 ,可是却不能没有母爱,可抓可握的母爱。我可以在人们的脚下爬,我可以在大伙的误解中滚,可是我却不能没有母爱,可握可抓的母爱。那是柔弱的我生命的源泉,那是无助的我力量的源泉啊!<br>   乡愁这杯酒无意憨饮,却总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总也是稀里糊涂醉倒,醉成一条倒淌河,沉入滚滚岁月河的河底,反向流向我的西部,总也是太多的潜河流水声,汇成茫茫的青海:古特提斯海。妈妈的身子总也如海那里起伏的山脉。妈妈对女儿的思念总也像一些千年沉积在海底的礁石,默默地生,默默地长,不论海浪怎样地扑打、不论风暴怎样地冲击,甚至连“偶尔露‘峥嵘’”让女儿看一眼都不肯。妈妈只把自已的嘴探出海面,就那么张着,就那么张着,就那么张着,像一些小船,满载着无言的爱,冲浪于大海的连天的波浪之中,隐现在漫漫云烟的迷离之中。妈妈的思念总也是沧海桑田地巨变着。随着海水的渐渐退去,那一叶一叶小船渐渐地变成一朵一朵牵牛花,那一句一句欲吐末吐的嘱咐渐渐地绽放出粉紫、粉蓝、粉红、粉白的灵慧之光,沉浮于高原的雾海苍茫之中。<br>  渐渐地,不论我走到哪里,妈妈的牵牛花就爬到哪里。</p><p>    《牵牛花》</p><p>  母亲的思念/一圈一圈/缠绕过来/一缕温馨 / 半个圆/母亲的呼唤/久久地张合/终没喊出/风多大雨多满<br>  那是母亲/依着冬小麦 / 柔弱身躯  一绕一绕/攀缘而上/站起来 /站 起  来/支 撑 /将远方女儿 久久地眺望<br>  母亲的皱纹/爬满田垅/爬上高原/身后 每一条小路/每一个远方<br>  那是母亲/永不会写信/无声思念/一圈 一圈 又一圈……<br>憘拰<br>  岁月烟尘。随着我离家日子的增长,那些离别的痛楚感受渐渐地被淡忘,那些祝福祈祷的句子渐渐地被湮没,唯有妈妈的嘴绽放出的牵牛花,唯有妈妈的嘱咐闪烁出的“粉紫”“粉蓝”“粉红”“粉白”色幽光,那么真实,带着妈妈手腕子上隐隐的伤痛,在我的西部高原上纠缠着、匍匐着、缠绕着、繁衍着,使我走遍了天涯都走不出我妈妈的磁场。<br>  飘泊的生涯中恍惚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妈妈的嘱咐是真实的。<br>  “当心撞死!当心打死!当心电死!…… ”这妈妈的嘱咐一树一树地传递着,一山一山地重复着,一沟一沟地繁衍着。多么希望这妈妈的牵牛花攀得更高,传得更远 ,爬得更快,让所有的儿女都听见。  <br>   天下的儿女们!你们听到了吗?<br>   听到了吗?</p><p>“春柳如丝依岸黄,招招舟子渡人忙。轻去一片黄昏雨,蓑笠归来竹里庄”只须直走蔚蓝天,料隔红尘几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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