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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的徐隆坤
发表时间:2007/9/8 13:46:30     文章来源:正在整理中      文章作者:竹子     浏览次数: 3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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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隆坤是当年跟着我爸爸毛高畴离家出走参军的大巴深山美少年之一。

再看那名信片的下角有一幅水渍,细看却是爸爸的蝇头小楷却是爸爸毛高畴的真迹,那是水写还是泪写?恍恍惚惚 似乎是辛弃疾的《摸鱼儿》:

徐隆坤6岁开始上学,上到高中毕业,49年跟着毛高畴离家出走,自愿参军,历任55师文干校教员,连、营文书,西北军区速中教员,正排级,三等功两次 ,二等功一次,在功模大会上曾授予军长照像的最高荣誉。

图为徐隆坤.徐隆坤英俊潇洒多才多艺,谁也想不到他会成为一个被判刑十三年的劳改犯.

徐隆坤是我的大舅舅。徐隆坤的妹妹徐馨儿是我的妈妈。因此,徐隆坤即是毛高畴的校友又是毛高畴战友更是毛高畴的妻哥。关系自然比一般人来得亲些。多少年后,毛高畴类军官纷纷汇入全国轰轰烈烈地“换妻大潮”.而中国人民大学本科生张某某追毛高畴,不仅表态非毛高畴不嫁且愿意跟去青海。毛高畴换妻失败,除了与毛高畴的处境成分品格有关,更与毛高畴与徐馨坤的双亲关系有关。如果毛高畴换馨儿,等于失去了大巴山所有重要的亲戚,这对乡愁要命的毛高畴显然是难以承受的。虽然失去张某某让毛高畴同样痛苦不堪。

徐隆坤是大巴深山白鹤乡著名的徐茂松、徐树堂、徐孔珍三兄弟一人学期给私垫老师一大饼饼漆油饼饼,好不容易送出来的高中毕业生。大巴深山白鹤的有史以来可数的几个珍贵如宝贝的高中毕业生之一。当年毕业,学校敲锣打鼓送,白鹤乡敲锣打鼓地迎。那曾想送出的徐隆坤是一个被判刑十三年的劳改犯。

当年的除隆坤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加之长相英俊形似金日成,被战友昵称“日成哥”。

毛高畴曾这样评价徐隆坤:“徐隆坤对古文、绘画、音乐无所不通。他的文章那硬是与众不同见解独到犀利生动,那硬是一个不仅有才华而且有激情的人才能写出的文章。 ”

徐隆坤的前半生和毛高畴几乎是差不多的,都在部队多次立功。特别是在青海民和享堂五十五师,还受到军长接见照相合影这种最高荣誉。不同的是转业后,毛高畴转业到青海省农林厅,而徐隆坤转业到甘肃某速成学校。

徐隆坤后调西安韦曲军校。因为徐隆坤家庭成份高,故而表现再优秀,成绩再显赫,入党却多次报上去却不批。如此几跌几起,徐隆坤终于绝望,便闹点小情绪,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右派言论”。

加上徐隆坤刚和妻子乔氏离了婚,心情极度不稳定。

徐隆坤离婚后和一位安康石泉老乡、西北大学的在校女大学生张某不期而遇,成为挚友。当时的速成中学和西北大学仅一墙之隔。

徐隆坤说,他们并没有发展成恋人关系,可是女大学生不这样认为。当然,也并不仅仅是女大学生一厢情愿。而是徐隆坤比较自卑,认为自己虽然被大伙儿公认才貌双全,但只不过是高中毕业生一个---在大巴山一个高中毕业生便凤毛鳞角就可轰动一个白鹤乡,荣耀整个高滩镇--直到五十年未,高滩镇几万人,才三个高中生,可见高中生在大巴山是何等珍贵。

可是在兰州在西安这样的大城市可就不是了,一个臭当兵的,脱了军装皮皮啥也不是,配不上年轻美丽的女大学生,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故而徐隆坤对张某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据徐隆坤说,那时张某有一个女友。每到周未,张某和女友两个美女便来约徐隆坤出去玩。女大学生主动邀请,徐隆坤不好拒绝,于是总是三个人到外头去玩儿,总也是徐隆坤抢着买单。

徐隆坤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买单的,其它的啥也不是。可是女大学生张某不这么认为。

徐隆坤幻想着这段友谊会起于友好至于友好,没想到这段友谊几乎毁了自己的前程。

女大学生动了真感情,且投入太深,且不能自拔。

下图为徐隆坤和前妻乔氏美丽的女儿和英俊的女婿。乔氏听妈妈说长得像林黛玉。乔氏当年和妈妈一起到青海享堂,一路上嫌吃得不好喝得不好,闹情绪。这可为难了徐馨儿,怨毛高畴给寄的路费太少。乔姐和妈妈在青海享堂住了一段落时间后,徐隆坤让乔姐回大巴山。走时,乔氏伤感地对妈妈说:你到是好,可以留下不走,而我却要回去了。乔姐回去就和徐隆坤离了婚。乔氏和徐隆坤离婚后改嫁一个复转军人,后来眼睛瞎了一个。)

徐隆坤多次入党不成,感觉自己的事业前途一片灰暗。特别是看到自己的许多战友,只因或是成份不好,或是参加过国民党的三青团--当时的紫阳中学的在校生,也没写申请参加三青团,老师说参加就全都是了,说不见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比如一起出来的紫阳洞河的张春洲,比如一起出来的石泉的郭忠国,比如挚友某某---徐最佩服的人,当时让给党提意见,某某就写四言诗,写了好几大篇,念时某某飞逸的才华、生动的语言、生动的内容,博得会场上掌声如雷。徐隆坤感觉到恐怖。更让徐隆坤恐怖的是,原来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下笔千里的他在极左路线的氛围中,居然不会写文章了。徐隆坤自以为自己是清楚的是明智的,回到大巴山当个农民去。徐隆坤回大巴山娶了中专师范毕业的小姑娘王正芳--当时徐隆坤去高滩小学找教导处主任毛高圆,看到毛高圆老师正在批评一位女学生王正芳,王正芳哭成了泪人,好一朵山梨花带雨,好一枝野玫瑰盈露。王正芳的娇美如羊角花般清丽如渔溪水鲜活如点水鸟的灵动的样子一下子打动了“日成哥”那颗顽固的心。

而徐隆坤没有想到:毛高圆正想把王芳儿介绍给徐隆坤。

徐隆坤更没有想到毛高圆不对自己说,却让徐馨儿给自己说。

有德高望重的毛高圆给自己当媒人,徐隆坤很高兴。

徐隆坤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西北大学的女大学生张某不干了,由一个高贵温柔的公主一下子变成一匹疯狂失控的野马。

女大学生写信告到兰州速成中学,写信告到西安韦曲军校,闹得全师皆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女大学生大有玉石俱焚的气势。

有一天,韦曲军校开会讨论徐隆坤的作风问题当怎么处理。徐隆坤的牛脾气犟脾气拗脾气上来了。

徐隆坤“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冲着大伙儿说:“这是我的私人问题,你们无权干涉!”

(就这些疑问,毛竹曾专程到安康地区采访了的大舅舅徐隆坤。

“大舅舅你当时在部队好不好,怎么想起复原了?复原为什么不选一个好地方,而回到大巴山这样的野蛮之地?”

“那时我是在兰州西北军区第三文化速成中学教学。许多事情看到就是不想说,我的思想起了变化,反右前我对党无限忠心。我的战友有位副排级教员,动员让发言,副排长便发言:四个字一句,写了整整三张纸,发言精彩,博得掌声阵阵。可是又说副排长的言论是右派言论,说他写的文章是‘极右’。那位副排级教员,被打成极右分子,部队没有他了,不知道哪去了,被送回去了?被送到狱中了?调到其它地方了?活着?死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关系好,那硬是心里说不出的伤感。 他失踪了我发疯了一般,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找他。我因此意见上有分歧,二次开会时我便不发言。组长问我:“为何不说话?”我说:“说不到!”结果组织上便说我:“思想问题,闹待遇!”“同情右派,内划中右! ”
“我心里有隐痛,我的同学好友越来越少了。50年就少了一大批。那是我刚参军不久,在西乡文干校,部队搞三查 ,回去了许多同学好友。他们大多是成份不好或是参加了三青团。三青团团员特别是三青团的委员书记本是重点清洗回去的对象。可是,当时我们班的几位三青团区分部委员,个个能写能说会道,聪明能干,部队上惜才爱才,没叫回去,可是这一次却都不见了,不知道送哪劳改了?送哪培训了?送到前线了?送哪支边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更没有他们的音讯。
“当时我的思想矛盾的很:很想干下去,可是我的家庭成份不好,我知道在部队干下去我不会有好结果。
“我的家庭成份不好,在部队我看到成份不好的也同样一个一个干不下去了,有的说不见就不见了,也不知退回去了,是送去劳改了?还是送到哪儿去了?我的前途一片灰暗。
“思想有问题,我写东西就不行了,原写东西不打稿,洋洋洒洒,领导非常满意,后不行了。写教案,那么简单的,都写不好,我原来是挺能写东西的,可是那一段时间,我感到我不会写东西了。我感觉自己被愚民化被痴纯化了。我的心里是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的伤感。”
“张在部队一闹,我感觉自己在部队更是留不下去了。”
“我便要求退伍,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逃出被捉进牢中的危险,我以为这样我便可逃出恐怖。我以为我是聪明的,我以为我是智慧的,没想到我掉进了更深的泥泽。
“复员金不到2百元,军龄工龄工资全没得了。等于一切从零开始。”
她又一次噤住了,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多么绝望的境地,才能做出这样的诀择?等于全部的奋斗回归为零,一切从零开始。 那时大舅的工资已经是一月九十多元了。
“那我的爸爸退伍为何还有工资?”她对老一辈的事情总是有些儿搞不懂。
“他是转业我是复员。”
“我从部队上回到紫阳县。感觉一下紫阳的政治氛围,同样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是我却再没有了退路。我一开始是什么都不想干了,后来拗不过,才被迫分配到瓦房店煤矿,后又调县邮电局、县机械厂、人民公社等单位工作。我还在蒿堰公社当过生产干事。蒿坪河离白鹤100里。
“文革期间,有一次,蒿堰公社的一些人把20个成份不好的人装在麻袋中在汉江下了饺子,家庭成份不好的我早已是惊弓之雀。我想调走,可是因为我是内划右派,虽然不公布,但不好调,乡上不放。当时我不让我妻子王正芳当教师,而让她办个体缝纫执照就是料理后事的架式。我一次一次想到了死,嗅到了无所不在的恐怖,还有人心里的那种火药味儿。
“那时的人的激情和恐怖都被调到了极线,可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敌人,人们便在寻找假敌人。于是成分不好的人、划为石派的人,便成了所谓的阶级敌人。而我两个都占了,我的自危,我的惶惑,甚过所有人的。
“感到那个气场,我想起鲁迅笔下的人肉包子,每个人饥饿的人都恐怖成为别人的人肉包子。于是每个饥饿的人在寻找可当人肉包子下的人先下手为强来自卫。而这种不安定是生命深处的不安。那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气场。你感觉到了,因为太多的人命案子,到现在这个可怕的气场还没有完全散去。现在外面都是什么时代了可是紫阳还笼罩在那个可怕的气场中。
“那笼罩我的不是被捉进狱中的恐怖,而是死亡的恐怖,而是被煽的恐怖。那种种恐怖真是无孔不入。没想到回来受难更多,生存更难。我开始有些后悔回到大巴山。在外就是送到哪里,气场也没有这么可怕。 ”
“那时的任河中死人多,一种是武斗死的,一种是末婚先孕的--那些大肚鱼,一条条摆在那里,身子比平时大多少倍。
“由于一个接一个相当的政治运动,因此在工作的人员几乎个个难免受害,个个惊弓之鸟,个个为自卫先下手为强。数不尽的惨案,冤情,尤其是那十年。紫阳两派,一派公开提出造反有理,领导靠边,打倒公检法等口号。一派得势便疯狂整造过反的人。正在这种情况下,蒿坪区派性活动十分严重,
“我与区派出所所长梅宪斌观点不一致,梅产生错觉以为我与他是‘各一派’,而我实则只是观点不同,并不想参加任何一个派别,我自以为我是明智的,我的聪明的。我还想‘三十六计走为上’,便于67年4月下旬回家半月之久。

“后来梅宪斌来我家喊我与他一同回单位,六七年五月十五号有人再三动员我加入造反组织,通知我参与政治辩论,因为有部队政治斗争的经验,我一一拒绝了。来动员的人红着脸退走了,当时我以为只要不参与就没事了,自认为自已很高明,世人皆醉我独醒,那知道到头来被反咬一口,洗不脱挣不脱,在斗争中失去了自我保护权力。” )

徐隆坤甩身就走。

结果是徐隆坤被内划为中石.

部队动员徐隆坤到甘肃某某农场工作--幸亏没去,当时甘肃江河农场饿死多少右派?无人得知。当时广州送到甘肃的右派三千人无人归还。可是,心灰意懒的徐隆坤居然说:我啥都不要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部队问他回哪个家?徐隆坤说:“回大巴深山那个家!”也就是在这时徐隆坤感觉到了大巴山那致命收命召命一般的神秘呼唤.

就这样,徐隆坤放弃了工作,放弃了生死奋斗得来的一切,工资军衔:工资已经是93元,排级待遇,档案都不要了,回到了大巴山深山,去寻找纯真的美丽的小姑娘王正芳,抱着当一个农民的悲壮,哪里来请都不出山。徐隆坤自以为自己是清楚的是明智的,那曾想那个时代任何人都不可能清醒更不可能明智。除隆坤回大巴山等于卷入了一场更加可怕的风暴中.

徐隆坤哪里想到,大巴深山并不是世外桃园,更大的风、更猛的浪在等着自己.

当年的除隆坤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加之长相英俊形似金日成,被战友昵称“日成哥”。

徐隆坤回大巴山后,不论在哪儿,特别的英俊加特别的才华总是身不由己成为招当地人嫉妒的头号人物.

那时的性力带来的恐怖和曾有财产带来的恐怖一样的可怕。

1969年317日紫阳军管制小组第04号判决书,以徐隆坤出身地主家庭,道德败坏,强奸行凶杀人(末遂)构成犯罪问罪。

“文革开始后,由于两派斗争,另一派想整我,检举我同一女有男女关系,家庭成份不好,又说我在部队上有右派言论等,中国人民解放军陕紫阳军管制逮捕我入狱,时间是:1967年5月22日入狱至1975年5月21释放。”

可是就在将被释放前夕,徐隆坤在狱中成立反革命集团。

徐隆坤看到文革这样搞下去中国完了,毅然成立了“救民党”,暴露后被加刑六年,后安康地委隆重平反。

在那天下昏乱之时,难道自己的大舅舅普通的徐隆坤真还有些先见之明?徐隆坤真的与众不同能发现一种真理的强光?
(毛竹心里关于大舅有无数的疑问。毛竹曾带着疑惑去采访大舅:
“大舅,为什么那罪只判了八年,可是你为什么坐了十三年牢?”
“我们在狱中成立‘救民党’。我们觉得国家再这样搞下去,整个完了,没有前途。我们要起来救国救民?我在想党和人民教育自己这么多年,总不能看着不管。
“那年子家庭成份不好的人,生怕触政治这样弦。您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刚进狱时,我也同其它犯人一般,既不敢冒犯狱中管教,又不敢冒犯地方当权?知识分子不可做政治帮闲。可是,我实在不能看中国就么完蛋在一小撮不会治理天下的人手中,不忍看一小撮人为了自己争权夺利就把天下搞得大乱。我可是做好了鱼死网破准备的。大舅舅说着,眼睛中放射出一种阴郁,那么一种执拗。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她普通的大舅舅,还有这么不普通的想法,还有这样不普通的志向。这是当事者的清醒,而是大舅事后附骊?事过阿Q想法?还是真的有这种超前意识?感觉大舅舅整儿在一片迷雾之中。
“那当时可是‘反革命罪’呀!”
“我晓得!不成功便成仁!那形势逼得你只有豁出来!”
“我想把中国比成一个公司,这个公司的经营全停了,这个公司要完蛋了。完蛋了倒不要紧,可是我不忍看到水深火热中挣扎的员工
--人民完蛋。所以我的党叫‘救民党’”
  在那都昏乱之时,难道自己的大舅舅真还有些先见之明?大舅真的与众不同能发现一种真理的强光?毛竹疑惑。
大舅递过来一张纸。
那纸泛黄,雨雾迷离,有阵阵潮气涌出。
紫阳县人民法院(79)法刑字033号刑事裁定
被告,除隆坤,男,四十四岁,地主出身,学生成份,白鹤公社人。六九年因强奸杀人犯被判刑八年。后因反革命罪被加刑七年。
被告:熊惠廷
被告:陈早林
三犯思想反动,仇视无产阶级专政。在徐犯的煽动下,三犯在狱中经常发泄对社会主义制度的言论,进而于六七年七月十八日秘密成立了反革命“救命党”,并拟定了纲领,计划成员代员,举行了宣誓,进行分工。妄图出狱后发动反革命暴动。颠覆元产阶级专政。
此案经进上步复查证实,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三犯申诉无理,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现依法裁定如下:
驳回原判 维持原判。
五日内上诉于陕西安康地区中级人民法院。
“您那时就能看清四人帮?您那时就能看出国家的问题与隐患?您可真是不简单,可是您自己不怕,但您不怕敢连累您的妻子与三个儿子吗?”
“提起四人帮,祸国殃民,我们这帮人恨不得吃了他们!”
  她再看了一眼大舅舅,忽然发现这双眼睛,真的有些儿与众不同。有些儿似她看到的照片中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的眼睛。那眼睛眼白与眼球形成一个同心圆,呈惊恐惶惑状态,似乎看到了什么似乎发现了什么。那是看到世界的某种规律某种弦机某种机密的眼神,那目光是触动的是人心尖尖上的什么。这让毛竹吃惊不小。只是那眸子是静潭还是那可怕的呼潭。
“我当然考虑过的,在多年前就考虑过的。当时你的舅娘师范毕业,我没让你舅母去教书,而是让她办理缝纫部执照,我就是准备好了一切的,就是准备迎接将发生的事情。我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就如那场运动这个民族没有好下场,可是我不甘。”
她感到大舅身上悲壮的情绪。
难道大舅对自己的牢狱之灾有所预感。
她越来越觉得大舅是一个谜,就如毛家所有的人是一个谜一般。
“那时你就知道这个案子肯定要翻是不是?”
“那时是准备好去死的。翻是迟早的,但是不晓得能不能活到那个日子。”
大舅的目光中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执拗。恍惚一个被关在地洞的人透过地层看到了阴云中将有几缕太阳喷射而出。她觉得更加的不可思议。那个时代自己的家族中真还有这种张志新类清醒人物?更何况是在世俗目光中的“强奸杀人犯”身上?
现实是大舅的事业正如中天时,却忽然消逝在部队西安韦曲军校,回到大巴深山后又忽然消逝在大巴深山,成为一位囚徒,迁来迁去,在狱中度过了他人生中漫长的十三年。
“那个案子现在翻了吗?”
大舅又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又是那云烟从那泛黄的纸中层层泛出,又是那风雨从那字里行间层层溢出。这纸带出了越来越浓的那个时代的气息。
陕西安康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本院于1980年7月22日由庭长解显辉担任审判长组成的合议庭审理了上诉上熊惠庭、陈早林对紫阳县人民法院(79)法刑字033号刑事裁定不服提出的上诉。
本案业经审理完结。本庭认为:
经查,徐隆坤、熊惠廷、陈早林确在监狱中议论过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期间出现的问题与毛主席以及社会主义制度有关言论,也确实成了“救民党”,也确实写了许多建议,似定了纲领,但从议论和讨论的内容,并非反革命性质,属于狱中非法行为,不认为犯了反革命罪,因此,原对徐隆坤、熊惠庭、陈早林以反革命集团定罪,处刑是错误的,应予以改判。
据此,判决如下:
一、撤销原紫阳县军事管制小组(73)陕紫判字第015号判决书和紫阳人民法院(79)法刑字033号刑事裁定书;
一、对徐三人原以反革命集团罪判外有期徒刑的判决应予撤销。宣布无罪。
本判决为终审判决,当事人不得上诉。
审判长 解显辉
书记员 王庆福
一九八0年八月二十一日
本来徐隆坤的初刑是1967年5月22日至1975年5月21释放。可是徐隆坤出狱时已到八零年某月某日。
--毛竹这才明白一九八四年夏天,毛高畴带着徐馨儿和自己和弟弟回大巴山见到的大舅舅是刚刚坐了十三年大狱出来的大舅舅。毛竹这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幼稚,以为自己见到的大舅舅一直是在舅母家和三个可爱的儿子在一起。

出狱后徐隆坤,面对的是面目皆非的大巴山,穷困潦倒的大巴亲人,同学离散,战友离散那致命的孤独。唯一的感叹居然是大风大浪终于过去了,自己居然还活着。不是梦,自己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没有面对家破人亡,美丽的妻子王和三个英俊的儿子居然都还活着,还活的依然美丽英俊。

别人都认为是国家监狱保护了使他成为大巴山少有的能活下来的文人之一.可是徐隆坤不这么认为.他出监狱后做的最认真的事情,就是给自己平反,推翻四十年前扣在自己身的屎盆子:“作风问题”。徐隆坤一次一次写的申诉报告足有几尺高。有许多纸已经泛黄.徐隆坤千难万险地找那些被利用的当事人........

好样的“拗”!好样的“犟”!同样让天地撼动,同样让江河动容.

是的,士可杀不可辱!

他找到了那个让他以“强奸杀人犯”入狱的女当事人,要让她写一个他是清白的材料,那女当事人当年就感觉有愧对大舅舅--就算有事情也只和青春有关、和爱恋有关和政治绝对无关,心怀内疚地写了,那材料足可以证明大舅清白,可是大舅不满意,大舅一定要女当事人写上当时的真实情况。大舅固执地认为,事实是:女当事人正在与人乱搞时被他遇上(这只是大舅一面之词没经核实)。女当事当然不干。这世界上哪有用自己的“黑”证明别人“白”的蠢事情吗?哪怕“白”的人坐了十三年大狱。女当事人不但不再写,并把已经写的材料撕毁。可是大舅不甘心,一次又一次跑好远路找她,要实事求是地写。

大舅的举动让她感叹不已。大舅从来不肯想,这世上哪有人为证明别人清白往自己脸上涂狗屎的?其实事实并不重要。文革后那多冤案的平反,都有一个前题,在两派互不伤害的前题下,忽略许多敏感的细节。可是大舅,聪明过人的大舅却纠缠于细节。大舅分明周旋在一个无解的怪圈中,却浑然不觉,却一根筋走到底。

她学过数学,对无解的题有一种直感,就如对大舅的案子一般,若纠缠细节根本无解。可是大舅的执迷不悟,却让她深深感动,深深触动,深深撼动。

或许,正是因为无解,才让她深深感动不说,甚至是深深触动,甚至是深深撼动。

大舅写的尺高的申诉报告还在加高加厚。

大舅写的尺高的申诉报告还在泛黄泛黑。

大舅求正历史还我清白的足迹仍在无声外延伸。

那些风雨中泛黄泛黑的纸便是现在的大舅在昏暗灯光下唯一愿写的文章。

可是紫阳蒿坪镇文革当年整人的人,同样在急流旋涡中不能自己,一个上吊自杀,一个被人活活打死,更多的乌合之众流散漂零.想要平反,当事人多已乘黄鹤去,此处空余荒唐梦.何处觅得当事人?何处觅得证明人?何外觅得公理在?要想平反,谈何容易!那可真是:

“要想平反,难!难!难!梦想翻案,莫!莫!莫!难上九天揽月!莫下五洋捉鳖!”

若不是徐隆坤被关进狱中,可是能早都惨死了。可是徐隆坤却无论如何也不肯领那个残酷政治时代的情。

徐隆坤什么都不要,只要平反,只要还自己然清白。

这个徐隆坤怎么才能明白,那个荒唐的时代没人能够平反!那么他的案子同样没有人能够平反!

徐隆坤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文革直接死的人近多少万,间接死的人近多少万?仅大巴山就死了多少人?仅亲人们就死了多少人?他的委屈在那个年代算什么?

徐隆坤刚出狱生意还做得有模有样,出狱后期,生意不顺,心思便全用来平反,生意当然越发不顺,现无工资无住房,客居安康,滚滚红尘中挣扎沉浮。

有一次毛竹路过去采访大舅。她看到床头上方的墙上有一排布袋子,里面插着十几封信。
这些信,有些已泛黄,显然有许多是大舅在狱中收到的,因那时“家书抵万金”,故而被当成宝贝供在床头。
看到她对那些信感兴趣,大舅舅便把那些信抽出来给她看。她细看这些信,除了舅母给大舅的,还有爸爸给大舅的,还有许多的另一种方式的申诉材料。
从那些泛黄的信纸上,她又一次嗅到了风的味儿,雨的味儿,监狱的味儿,犯人的味儿,臭虫的味儿,跳蚤的味儿,火药的味儿,死亡的味儿,感觉到自己被那个年代越来越多的气息紧紧包裹。
大舅从中挑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你爸爸刚来的信。”
她接过来,怀着几分好奇打开了信。

“姻亲战友两重亲,艰度年华将从心;常做美梦欢相会,鼠年再回叙天伦。”

在看那卡居然是精心挑出的,上面隐现着这样的字迹:
真挚的友谊。
梦中的花,依然鲜活,幻中的身影,依旧活泼。轻盈芳香。把你引向美的世界。
愿你喜爱的希望的梦想的能实现。
爸爸的信给她带来一种欢欣,仿佛有阳光射入那个两个阴森的眼洞中。
感叹之余,她的心里竞不自觉地涌出几分嫉妒:自己在外漂泊这么多,爸爸来的信似乎都是教训的口吻,似乎从没有抒过情,更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浪漫的贺卡。在她的感觉中爸爸总是高高在上。在她的感觉中,爸爸总是正襟危坐。爸爸就是感情再丰富也不肯抒情的。真没想到爸爸还有不为人知的这一面。
爸爸总是关心她的前途事业职称仿佛从没有想女儿感情上的需求。无论出门在外的女儿多么难,爸爸把自己摆在一个导师和弱者的相矛盾地位。
从没有知道严肃的爸爸还这样的浪漫。
再看那名信片的下角有一幅水渍,细看却是爸爸的蝇头小楷却是爸爸的真迹,那是水写还是泪写?恍恍惚惚似乎是辛弃疾的《摸鱼儿》:
“……,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箅,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毛竹对大舅的晚年是无限地担心。所幸大舅的三个儿子,大儿子在红椿当供销社主任,二儿子当包头,小儿子西安某大学毕业现在紫阳法院工作。小儿子业余时间还能搞房屋设计。紫阳县城的水库湖区,曾停过一艘漂亮的游船。那就是徐隆坤的小儿子设计的。

只可惜那船被一场大火给烧焚了。那是一起游船被烧,烧死一人烧伤一人的轰动事件。据说是有商家在那船上养了几位小姐,扰乱了大巴山人的生活,于是被人纵火。徐家小儿子也因此在当地更加出名。

而当年美丽的小姑娘王正芳做裁缝为徐隆坤苦守十三年活寡辛辛苦苦把三个儿子带大后却因中风瘫痪在床几年前随风而去。

可叹独立叛逆的徐隆坤并不愿和任何一个儿子生活在一起,孤身一人在安康市沉浮在滚滚红尘中。

徐隆坤有一次在汉水河道拣了一个天然的树根,呈栩栩如生的一龙一凤.徐隆坤给它起名:龙凤成祥.整天在租房中守的,除了九头牛也拉不回的一腔执拗,还有这一个天然珍贵宝物.

链接:大舅隆坤近况:
幺姨信息:谢谢你的祝福.收到你的短信我很欣慰.也祝你一家节日快乐.你妈妈最近几年好吗?你最近工儿顺利吗?记住,有时间和你妈妈一起回来看一下.另告诉你,你的大舅在近期已经去世.

阴历4月21日去世,现已火化.

一切从简就序,孝家谢绝的所有亲友吊唁.

链接:为大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西北师范大学张女士,让大舅落草回大巴山的张女士,当年曾给大舅舅带来一本杂志《星火》上面有一首诗《海鸥》。大舅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不久将会因张女士内划中石落草大巴山,更不知道张女士带来的《海鸥》的作者林昭为何人。并不知道,正是本杂志这首诗引动了轰动甘肃甚至全国的大案,枪毙了数个热血优秀青年。大舅那首林昭的诗甩在大巴山老屋很久。直到知道了甘肃发生的那件轰动全国的案子,才找出来重读。而案的中的一个主角之一叫张春元,和大巴山张春洲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张春元曾和张春洲攀亲论友。而张春洲一家正是徐曾经去的地方。而张春洲还曾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大舅。

 

女子冤枉老师奸污致其坐牢9年 称自己内疚41年(那个年代与大舅同类的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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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W评论2016年07月15日21:03 四川在线-华西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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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年后,王佳芬和陈加钱重逢。41年后,王佳芬和陈加钱重逢。
王佳芬和陈加钱在雷波县法院。王佳芬和陈加钱在雷波县法院。
  原标题:被“奸污”的女学生:冤枉老师坐牢9年,我内疚了41年

  记者 苟明  

  41年前,四川雷波县发生了一桩奸污案。“人民教师陈加钱对本班女学生***,以培养升学为幌子,采用吃喝玩乐,金钱物资引诱……进行多次奸污。”

  经学生书面指证,陈加钱被判刑6年。

  日前,这位当年的女生,在41年后,突然回到雷波县,写下证明材料,称当年冤枉老师奸污……

  王佳芬从楼上浇水下来,女儿递来手机。

  “妈,有人给你打过电话,四川的号码。”

  “这是谁啊?”王佳芬自言自语着,一边回拨电话。通了。

  “你是哪个?”

  “我是陈加钱。”

  王佳芬愣了愣,“你是陈老师啊?你还在世啊?!”

  她一边支支吾吾说着,记忆却飞快回到35年前那天晚上。

  被抓

  那是1975年7月24日。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大很大,把雷波县黄琅区沙湾村照得跟白天一样,干田埂白晃晃的,16岁的王佳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虫子们躲了整天的太阳炙烤,这阵在草丛里敞开嗓子聒噪,风吹过,它们叫得更带劲了。

  5、6分钟后,王佳芬到了学校。这所小学,只有校长陈加钱是公办老师,他由县城城关小学调到这里。平时,陈加钱就住在学校。

  “砰、砰、砰”,王佳芬在陈加钱宿舍的门上扣了几下。她听到里边有人从床上起来,在地上走路,接着就拉开了门闩,门开了。

  “你现在来干啥?”陈校长说着,看了看表,“都快十点了!”

  说着,让王佳芬进了屋,敞开着门。

  “陈老师,你明天就回城里了,我来问问我被推荐上初中没有。”

  屋里有条板凳,陈老师示意她坐,她没坐。月经来了,她怕把老师的凳子弄脏了。

  陈校长坐在床沿上,没有直接回答王佳芬:“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

  两个人待在房里的时候,四个男人闯进来,是杜子前等几个民兵。

  杜子前大声喝问:“你们在干啥子?!”说着,把食指粗的绳子,套上王佳芬身子,把她牢牢实实捆起来。

  “你们做啥子?”王佳芬质问。

  “做啥子你还不知道?”

  “我们啥都没做!”

  “走!哼,你还狡辩!”

  ……

  另一边,陈加钱也被捆好了。

  四个人推搡着被五花大绑的陈加钱和王佳芬,一路朝区公所走去。陈佳芬被关到区公所一个楼梯间里,解开身上的绳子后,门被锁上。她环顾四周,只有一张床,床上铺着席子。而陈加钱则被关到另一处。

  奸情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

  有人过来打开了门,把王佳芬的手反捆到背后,送到了不远处的一间房子。

  一位女人坐在桌后,王佳芬被命令坐在桌子前。这个女人是区妇联主任,叫李志荣。

  “你跟陈加钱有关系没有?”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咋把你们带上来?”

  “他们捆我,我有啥办法?”

  “为啥那时候去找他?”

  “白天要劳动,要挣工分嘛,我一天要挣4、5个工分,不去就没有。”

  “你们啥子都没有发生,那为啥把你捆上?”

  “你们把我送医生那里检查嘛!”

  ……

  接下来,李志荣反复问这几个问题,让她说情况。王佳芬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开始顶嘴:“我咋说嘛?!我说了你又不信,让你带我去医生那里检查你又不!”

  在一旁的民兵扬起手,作势要打人,然后朝地上吐口水,说她不老实。

  到吃午饭的时候,王佳芬再次被送回到那间小屋里关上,爸爸做好饭,送到区公所来,看守人员端给王佳芬。

  吃了饭,到了下午上班时间,王佳芬再次被送到妇联主任办公室,李志荣继续让她说。

  这样的过程,一直重复了好几天。

  区公所有一个坝子,区里很多人在这里打篮球。此前不久,王佳芬在这里参加了篮球运动会,打了5天篮球。参赛选手来自区里各个单位,很多人都认识王佳芬,因为王佳芬经常在区运动会上得篮球女子组第一名。

  打篮球的女生跑到关押王佳芬的地方,朝她吐口水:“不要脸的娼妇,还跟老师搞男女关系!”

  王佳芬也毫不示弱:“我啥子不要脸!你们看到了?!”

  “都遭逮住了!”

  王佳芬再要还嘴,被看管的民兵拦住,不让说。

  几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天,王佳芬再次被送到妇女主任李志荣的办公室,跟往天一样,让她交代。

  “陈加钱都交代了,你还不交代?!”“你再不说,就把你捆起来游街!”

  王佳芬觉得,如果自己不按照他们想要的交代,大概永远也出不去了,沉默了。

  “那你说跟陈加钱有没有男女关系嘛,没有就把你关起来!”李志荣继续问。

  “有。”王佳芬回答。

  远嫁

  承认了跟陈加钱发生关系后,区公所当天就放了王佳芬。

  父亲跑来区公所接她。

  路上,路过海子的时候,王佳芬就朝海子跑。父亲把她拉住,王佳芬就哭:“你让我死了算了,回去见不得人了!”

  “你管他的呢!你还不是没有办法,他们又不给你检查!你是冤枉的,我们晓得,你死了这辈子都不能翻身!”

  于是王佳芬哭哭啼啼跟着父亲回了家。

  既然在晚上出现在老师房里,又被人捆了,而且还在区公所承认了,这个16岁的农村姑娘,在家里的日子就可想而知。

  一天,王佳芬去黄琅干海子背河沙,另外四个同学跟她一组。她去铲河沙,被同学拒绝了:“哪个跟你这样的人一起背哦!”

  然后就吵架。对方吵得很难听:“娼妇!卖*的!”“老师都要,烂婊子!”

  16岁的王佳芬,成了人见人骂的瘟神。邻居陈某看到她就骂自家的猫:“烂婊子的猫,不要脸!”大人骂,小孩子也骂。

  她有个同学叫李作田。那天,她跟李作田一起去找南瓜,走着走着,李作田就指着前边说:“你看,陈老师来了!”王佳芬知道对方是针对她,于是回应:“是,陈老师来了,去找你家妹妹你妈妈去了。”于是两人打架,扭成一团。

  奇怪的是,很多人来介绍相亲。

  后来王佳芬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是认为她不需要彩礼,想讨个便宜。于是所有相亲的,都被她无一例外的拒绝了。

  王佳芬有个姐姐,嫁到了西林农场的高粱坪。她认识另一个女人,这个女儿有个弟弟,叫李天明(化名),李天明的老家,在马边县的老河坝。于是她们介绍李天明跟王佳芬认识。王佳芬想,马边县远,没什么人认识,就同意了。

  李天明姐姐去王佳芬家玩,很快就有人悄悄给她讲了王佳芬“跟老师发生关系”的事情。当王佳芬见到李天明的时候,王佳芬主动跟他说起了这事。

  “我是被人冤枉的。”

  “我们有生活,往以后看就好了,过去的就过去了。”李天明反倒过来安慰王佳芬。王佳芬想,他也不相信自己,这冤屈大概只有带进棺材里了。

  1979年正月初八,李天明来到王佳芬家,妈妈给女儿拿了一床铺盖:“李天明他家远,不来接,你们就各人走吧。”临行,妈妈哭得很伤心:“我家女儿我晓得,她是给人骂走的,我没办法。”

  就这样,没有锣鼓没有红衣没有鞭炮,王佳芬就在寒冷中嫁到了马边。

  重逢

  到了马边,经过老河坝街上,王佳芬要求去医院检查,“免得你把那些传言都当真了。”

  “以后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他们说啥我不管。”李天明说。

  但王佳芬还是去了卫生院,称自己有点不舒服,看了妇科。“我跟陈老师根本就没奸情,人家一检查就说我是处女。”王佳芬告诉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只是当时并没有出什么书面手续。”

  日子就这样过着,偶尔想起在区公所的事情,想起了陈老师,她听说陈老师被劳改了,有时候想起,觉得陈老师劳改跟自己有关系,如果当初不承认,他或许不会坐牢。

  1981年12月的一天,王佳芬从地里回来,在自家院坝看到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陈加钱。

  “你来做啥?”王佳芬很惊诧。

  “我来耍,看望你们。”陈加钱说,“那次你走了,他们说我奸污你,把我送去劳改了,现在6年满了,一直在申诉。”

  “没得这个事!”王佳芬愤愤地说。

  跟陈加钱一起来的男人,叫陈光明。陈加钱带着他,希望他能做见证人。然后陈光明就照着王佳芬说的写了,说被陈加钱奸污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然后让她确认。王佳芬看了看,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表示认可,按了指印。

  王佳芬觉得是很释然,多年的愧疚总算有了交代。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1983年的一天,雷波有人来马边找王佳芬。据王佳芬称:当时对方问她,陈加钱提供的材料是不是她的意思,并告诉她,如果陈加钱当年是被冤枉坐了六年牢,那她也要坐六年,因为当时是她冤枉了陈加钱。“我当时就怕了,就说那不是我写的。”

  对方给王佳芬做了笔录,走了。

  王佳芬心里隐隐觉得,这次又会让陈老师受苦了。但她也没敢去打听。

  实际上,这一次,陈加钱又被判刑三年,理由是“伪造证据,进行翻案活动,已构成拒不执行人民法院的判决裁定罪”。

  1986年,陈加钱三年刑期满了,又去马边找王佳芬,王佳芬已经不在马边,没找到。陈加钱再次入狱后,王佳芬的生活遭遇了变故,后来辗转到陕西府谷县,在那里定居下来。

  2000年,王佳芬被查出了癌症,一直在家养病。

  养病很无聊,电视成了她打发时间的工具。她喜欢看中央电视台12频道,里边讲很多案子。看到电视上的那些案子,她总是想到自己的事情,想到陈老师坐牢,隐隐有些难安。

  翻案

  王佳芬不知道,这些年,陈加钱一直在找她。

  2001年和2003年,王佳芬回过两次雷波老家,但她没有敢去见陈加钱,只是听说他又坐了三年牢。

  王佳芬愈加良心难安。她一直谴责自己,那天晚上,不该去找陈老师。她知道,陈加钱是公办老师,那个年代的中师毕业,是非常有文化的人,他的很多同事,都当了官,退休后领着退休金享受着天伦之乐,而陈老师,因为自己,坐了两次牢,近10年的大好时光,都在牢房里度过,退休了也没有退休金……

  她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可又觉得自己太弱小,想想自己如果也因此坐牢,又有些胆怯。

  2010年的一天,在陕西府谷,王佳芬从楼上浇水下来,女儿递来手机。

  “妈,有人给你打过电话。”

  “这是谁啊?”王佳芬自言自语着,一边回拨电话。通了。

  “你是哪个?”

  “我是陈加钱。”

  王佳芬愣了愣,“你是陈老师啊?你还在世啊?!你咋个找到我电话的?”

  “是啊,我都68岁了,还在翻案。”陈加钱说,“我找你好多年了哦,你现在咋样嘛?”

  “我得了癌症,病得要死,看不好的。”

  陈加钱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王佳芬继续看着电视养着病。她后来看到了赵作海案、看到聂树斌案,她常常想起陈加钱的案子,她觉得或许自己也该去奔走。

  今年1月,陈满案重审,媒体进行了详细的报道。王佳芬看了后,非常激动,信心百倍。她打电话给当年的同学,她跟当年骂她的同学早已恢复了关系。

  “你看到陈满的案子没有?我也要翻案。”

  “你怕是不臭都吵起来臭哦!”

  “我都臭完了,还怕啥子!青春都没有了,我要坚决推翻!”

  同学劝她算了,说都病了,不要折腾,但王佳芬下定决心,一定要帮陈老师翻案。帮陈老师翻案了,也就给自己正名了。

  她打电话给80多岁的老母亲,得到了她的支持。

  3月10日,王佳芬从府谷回到雷波老家沙湾。16日,她到了雷波县城,找到陈加钱,请了人,写了证明材料,交了一份给陈加钱,随后又交了一份到县检察院。证明材料称,当年陈加钱跟她并没有奸情。“这次我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改口了,就是坐牢,我也要证明当年的事实。”王佳芬说。


  曾经接触过陈加钱案的一位律师告诉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王佳芬的证明材料,只有在陈加钱的申诉受理后,才能起到证明作用,王佳芬除了可以帮陈加钱作证,也可以以个人身份向司法机关投诉举报,要求对此事进行纠正。

  除了写证明材料,王佳芬还找到了当年黄琅区妇联主任李志荣的同事刘某,打听到李志荣还在世,目前还在西昌的干休所。她央求着刘某,一起跑到西昌找到李志荣,李志荣倒也利索,愿意作证,表示:“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为了配合运动和工作需要,在无任何证据下,迫使王佳芬签字认可与陈家钱(陈加钱)有不正当性关系的作为,是出于无奈。”

  实际上,陈加钱当时被判入狱前,除了“奸污女学生”这项罪名,还有投毒罪等罪名,但在上诉中,投毒罪已经因证据不足不予认定。在74岁的高龄,还在为翻案奔走,其目的跟王佳芬一样,“不想带着污名进棺材”。

  王佳芬希望,自己的行动,能给当年的老师、校长陈加钱洗脱罪名。

  目前,她正在等待结果。

 

 

中国的先觉者们

  不是像精卫鸟那样

  自由而执著地

  衔来石子

  去填

  水的大海。

  他们是把自己的

  美丽、智慧、青春

  直至全部生命

  一次性地

  全部投进那个

  专制造就的

  深不见底的

  血泪的深渊

  垫起达到水平面的最底一层。

  在最最荒谬的时代

  坚守了人性的良知

  以肉身的生命

  抗争着反人道的绞肉装置

  为了给黑暗一个火把

  把自己点燃。


海鸥之歌
林昭

灰蓝色的海洋上暮色苍黄,
一艘船驶行着穿越波浪,
满载着带有镣链的囚犯,
去向某个不可知道的地方。

囚徒们沉默着凝望天末,
深陷的眼睛里闪着火光,
破碎的衣衫上沾遍血迹,
枯瘠的胸膛上布满鞭伤。

船啊!你将停泊在哪个海港?
你要把我们往哪儿流放?
反正有一点总是同样,
哪儿也不会多些希望!

我们犯下了什么罪过?
杀人?放火?黑夜里强抢?
什么都不是——只有一桩,
我们把自由释成空气和食粮。

暴君用刀剑和棍棒审判我们,
因为他怕自由象怕火一样;
他害怕一旦我们找到了自由,
他的宝座就会摇晃,他就要遭殃!

昂起头来啊!兄弟们用不着懊丧,
囚禁、迫害、侮辱……那又有何妨?
我们是殉道者,光荣的囚犯,
这镣链是我们骄傲的勋章。

* * * * *

一个苍白的青年倚着桅樯,
仿佛已支不住镣链的重量,
他动也不动像一尊塑像,
只有眼晴星星般在发亮。

梦想什么呢?年轻的伙伴!
是想着千百里外的家乡?
是想着白发飘萧的老母?
是想着温柔情重的姑娘?

别再想了吧!别再去多想,
一切都已被剥夺得精光。
我们没有未来,我们没有幻想,
甚至不知道明天见不见太阳。

荒凉的海岛,阴暗的牢房,
一小时比一年更加漫长,
活着,锁链伴了呼吸的节奏起落,
死去,也还要带着镣链一起埋葬。

* * * * *
我想家乡么,也许是,
自小我在它怀中成长,
它甘芳的奶水将我哺养,
每当我闭上了双目遥想,
鼻端就泛起了乡土的芳香。

我想妈妈么,也许是,
妈妈头发上十年风霜,
忧患的皱纹刻满在面庞,
不孝的孩儿此去无返日,
老人家怕已痛断了肝肠!

我想爱人么,也许是,
我想她,我心中的仙女,
我们共有过多少美满的时光,
怎奈那无情棒生隔成两下,
要想见除非是梦魂归乡。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这颗叛逆的
不平静的心,它是如此刚强,
尽管它已经流血滴滴,遍是创伤,
它依然叫着“自由”,用它全部的力量。

自由!我的心叫道:自由!
充满它的是对于自由的想望……
象濒于窒息的人呼求空气,
象即将渴死的人奔赴水浆。
象枯死的绿草渴望雨滴,
象萎黄的树木近向太阳,
象幼儿的乳母唤叫孩子,
象离母的婴孩索要亲娘。

我宁愿被放逐到穷山僻野,
宁愿在天幔下四处流浪,
宁愿去住在狐狸的洞里,
把清风当被,黄土当床。
宁愿去捡掘松子和野菜,
跟飞鸟们吃一样的食粮,
我宁愿牺牲一切甚至生命,
只要自由这瑰宝在我的身旁,
我宁愿让满腔沸腾的鲜血,
洒上那冰冷的枯瘠的土地,
宁愿把前途、爱情、幸福,
一起抛向这无限的波浪。
只要我的血象沥青一样,
铺平自由来到人间的道路,
我不惜把一切能够献出的东西,
完完全全地献作她自由的牲羊。

多少世纪,多少年代啊,自由!
人们追寻你像黑夜里追求太阳。
父亲在屠刀的闪光里微笑倒下,
儿子又默默地继承父亲的希望。
钢刀已经被牺牲者的筋骨磕钝,
铁锈也已经被囚徒们的皮肉磨光。
多难的土地啊,浸润着血泪,
山般高的白骨砌堆成狱墙,
埋葬的坟墓里多少死尸张着两眼,
为的是没能看见你,自由的曙光。
你究竟在哪里?自由!你需要多少代价?
为什么你竟象影子那么虚妄?
永远是恐怖的镣铐的暗影,
永远是张着虎口而狞笑的牢房,
永远是人对他们同类的迫害,
永远是专制——屠杀——暴政的灾殃。
不,你存在,自由啊!我相信你存在!
因为总是有了实体才造成影象,
怎么能够相信千百年来
最受到尊敬的高贵的名字,
只不过是一道虚幻的虹光。
那一天啊自由,你来到人间,
带着自信的微笑高举起臂膀,
于是地面上所有的锁链一齐断裂,
囚犯们从狱底里站起来欢呼解放!
哪一天啊,千百万为你牺牲的死者,
都会在地底下尽情纵声欢唱。
这声音将震撼山岳和河流,
深深地撼动大地的胸膛。
而那些带着最后的创伤的尸体,
他们睁开的双眼也会慢慢闭上。
那一天,我要狂欢,让嗓子喊得嘶哑,
不管我是埋在地下还是站在地上,
不管我是活人还是在死者的行列里,
我的歌永远为你——自由而唱。

* * * * *
远远地出现了一个黑点,
年青人睁大眼对它凝望,
听见谁轻声说:是一个岛,
他的心便猛然撞击胸膛。

海岛啊!你是个什么地方?
也许你不过是海鸥的栈房,
也许你荒僻没有人迹,
也许你常淹没在海的波浪。
但是这一切又算得什么?!
只要你没有禁锢自由的狱墙,
只要你没有束缚心灵的枷锁,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天堂。
勇敢的黑眼睛燃烧着光芒,
他走前一步,镣铐叮当作响,
暗暗地目测着水上的距离,
对自由的渴望给了他力量。

我能够游过去么?能还是不?
也许押送者的枪弹会把我追上,
也许沉重的镣铐会把我拖下水底,
也许大海的波浪会叫我身丧海浪,
我能游到那里么?能还是不?
我要试一试——不管会怎么样!
宁可做逃犯葬身在海底,
也强似在囚禁中憔悴地死亡。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在我死去之前,
也得要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即使我有三十次生命的权利,
我也只会全都献到神圣的自由祭坛上。

别了,乡土和母亲!别了,爱我的你!
我的祝福将长和你们依傍。
别了,失败的战友!别了,不屈的伙伴!
你们是多么英勇又多么善良,
可惜我只能用眼睛和心拥抱你们,
愿你们活得高傲死得坚强!

别了,谁知道也许这就是永别,
但是我没法——为了追踪我们的理想。
啊!自由,宇宙间最最贵重的名字,
只要找到你,我们的一切牺牲,
便都获得了光荣的补偿…….

* * * * *
他握紧双拳一声响亮,
迸断的镣铐落在甲板上,
他象飞燕般纵到栏边,
深深吸口气投进了海洋。

枪弹追赶着他的行程,
波浪也卷着他死死不放,
那个黑点却还是那么遥远,
他只是奋力地泅向前方。

海风啊!为什么兴啸狂号?
海浪啊!为什么这样激荡?
臂膊象灌了铅那么沉重,
年青的逃犯用尽了力量。

最后一次努力浮上水面,
把自由的空气吸满了肺脏,
马上,一个大浪吞没了他,
从此他再没能游出水上。

押送者停止了活靶射击,
追捕的小艇也收起双桨。
难友们化石般凝视水面,
无声地哀悼壮烈的死亡。

……年青的伙伴,我们的兄弟,
难道你已经真葬身海洋?
难道我们再听不见你激情爽朗的声音?
再看不见你坚定果决的面庞?
难道我们再不能和你在一起战斗,
为争取自由的理想献出力量?
海浪啊,那么高那么凉,
我们的心却象火炭一样!
听啊!我们年青的兄弟,
悲壮的挽歌发自我们的心房:
记得你,无畏的英烈的形象,
记得你,为自由献身的榜样,
记得你啊,我们最最勇敢的战士,
在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中,
你从容自若地迎接了死亡。
海浪啊,请抚慰我们年青的兄弟,
海风啊,把我们的挽歌散到四方,
象春风带着万千颗种子,
散向万千颗爱自由的心房…….

* * * * *
那是什么——囚人们且莫悲伤,
看啊!就在年轻人沉默的地方,
一只雪白的海鸥飞出了波浪,
展开宽阔的翅膀冲风翱翔。

就是他,我们不屈的斗士,
他冲进死亡去战胜了死亡,
残留的锁链已沉埋在海底,
如今啊,他自由得象风一样。

啊!海鸥!啊!英勇的叛徒,
他将在死者中蒙受荣光,
他的灵魂已经化为自由——
万里晴空下到处是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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