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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的故土之一
发表时间:2005/6/5 16:56:13     文章来源:原创      文章作者:毛竹     浏览次数: 4273
 
 

丢失的故土之一  
  
羽柱针茅草的摇曳声中,我渐渐听到了那似被遗忘了的风琴声,渐渐地分辨出,那片风琴声萦绕的土地,原来是被我丢失了很久很久的故土。
是的,在我拾起那片丢失的故土时,我便知道了,知道了我拾起的不只是我自己,而是十年动乱的时代里许许多多像我这样命运和命运不同但也感到丢失了故土的孩子们的困厄、压抑、痛苦和迷惑。
我拾起了!拾起了陕西那片坐落于大巴山区的土地,于是我乎里就有了大把大把新新鲜鲜的紫阳茶花,我把它们混在青海高原雪野上那些镶有冰花瓣儿的白色雪灵芝,马仙,红色水柏枝里面,我就可以把它们献给所有的拥,有故土也就拥有了真诚的朋友们了。
——题记

说起来,现在的许多年轻朋友们可能还不明白:故乡怎么可以丢?乡愁怎么可能失落呢?
其实我自己也曾有过迷惑。
可是,我的生身故乡确实是被我长长久久丢失了的。在十年动乱时,不止是我,许许多多的人都曾把故乡丢失了的。只是有人意识到了,有人没意识到而已。
我60年代初出生于陕西省紫阳县大巴山区一个大大的竹篱芭隔出的半屋里。也就是堂屋里。堂屋里有几个大柱子,那里根本是不能住人的地方。堂屋是大巴山老商号摆神龛敬祖宗牌位,还停有老人的木头。堂屋更是老人出殡停灵的地方。毛和兴三百多年历史,不知道有多少老人家在堂屋停灵出殡。更恐怖的是,大巴山老人去世,如果日子不对,老人遗体常被丘在堂屋。活人吃饭前还要喊死人吃饭。毛和兴老商号曾停有毛竹爸爸毛远稚的棺材。那是整个乱石镇街上最好的棺材,解放初却被贫农厚分去用了。

按当地风俗,我的胎盘被埋在堂屋地下。

我爸爸后来调青海民院。
爸爸就把我领到学校上学。
那是小学几年级。同学们都戴上鲜艳的红领巾,而我都没戴。我看他们这个摸摸那个的红领巾边,那个拽拽这个的红领巾角,后来七手八脚把红领巾解下来,却怎么也戴不上去。一个一个手忙脚乱,急得鼻尖儿直冒汗……这使我很是羡慕。但是我却不能加入少先队,因为我家爸爸成份虽然是革干,可是爷爷成份却是工商业地农。

我想有一天,我终于加入少先队了,同学们轮着给我戴红领巾的,也是急得一张张粉中透白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像带露的荷。我心里甜滋滋的。我想起姐姐说某班班主任亲自出马给学生戴红领巾,不会戴,只好蹲在学生后边,像给他自己戴红领巾一样给学生戴红领巾时,同学们“哗”地笑了。班主任一蹲一站皮带拉出老长,同学轰笑时,班主任说: “笑什么?解放军叔叔还专门把皮带勒在罩衣外面!现在北京的红卫兵,也是的!”并学班主任把手往腰上一比,同学们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走在田埂小路上,望着四边光秃秃的黄土山,望着黄色的小溪,与路边稀稀落落风尘仆仆的冰草、水青稞,猫耳朵草,孤身走在昏天黑地黄风流沙之中,心中说不出的惆怅,感到那么沉,那么沉的一种失落感。但失落了什么呢?
我虽然很小就到了青海,可是仍不适应高原,总流鼻血,吃不下饭,头晕、恶心。
恍惚之中一股清水味儿向我扑来,我又看到大巴山了。可是我记事后就离开大巴山了。大巴山怎么会入我梦的呢?那清水般透明的竹,那拱出地面的根象龙爪的长胡子榕树,那似千万条蛇扭出的者柿子树,那各种姿态寿星老人般的古柏树,那形如蜥蜴、章鱼的灵檩树,那叶子像无数召唤着的手掌的棕树……仿佛我化为一阵清风穿梭于大山四面藏挂的水帘之间,弹响无数面巨大的竖琴!仿佛我化为一只点水雀儿与那些透明的银燕鱼追逐嬉戏于尧溪河底折射出的缕缕彩光之中!仿佛我变为一只红蜂从这株紫阳茶花飞向那株,把清淡的茶香,舞成一朵祥云……又仿佛被妈妈用长长的自纺的真丝带背在背上,走在弯弯曲曲从太阳垂下的小路上,小路上一会儿跑着白麋子,一会儿走着熊猫,一会儿出没着温驯的黑熊……
醒来才知是荡荡悠悠一场梦。鼻血又出。爸爸用几条毛巾搭在我额头上,把头发缠在我中指上,把烧了的头发放进我鼻孔……

不几知道到几年级了, 现在没有少先队了,都是红小兵,高年级是红卫兵、红哨兵,你不要戴红领巾了,争取戴上红袖套! 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红领巾,各方面积极努力表现突出,可是一多半人都入了红小兵,我仍没入上。老师似乎忘了我的申请。但我仍期待着,期待着有一日老师能记起这事,到后来我觉得老师望我的目光都有些可怜巴巴的,我便不敢正视老师的目光了,老师美丽的眼睛怎么给我那么一种感觉呢?一望就仿佛跃入霏霏的梅雨季节,天地变得一片雾蒙蒙、水蒙蒙。为什么总给人一种没有路的感觉,一种永远走不出雨季的荒凉感:那雨雾深处,隐现着光秃的黄土山,显出一种寂寞,让人感到阵阵酸楚。
这才知我家成份不好,这才从人们的目光中知道自己是低人几等的。小小女孩便有了自卑感,而这种自卑也是生伯被人发现的。这才知道,文化大革命已拉开帷幕。
那时最害怕的事就是填履历表。每次填表我就用左胳膊围成一个圈,把两肩耸起,把头埋下,自己填的内容生怕被人窥到。这时,每一种细小的声音对我都如雷贯耳。一看到“家庭成份”这一栏,我的眼睛就会发麻,手就会发抖。爸爸是革命干部,填“革于”心总会怦怦乱跳,像撒了谎,像做了一生中最丢人的一件事。想填爷爷、奶奶的成份,又怕被人指指戳戳,戳得心直流血;还怕被男生起外号,阴一句阳一句,更怕回家路上被一帮孩子喊着号叫骂。
记得爸叫我填“革干”时,还给我看了文件的,于是就填了“革干”。其实我也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但总可以不去触动心上的伤疤。
战战兢兢交了表,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第二天,老师放学前对全班同学说: “按我校统一规定,家庭成份不好者一律不许填革干、职员、教师等……”说完将四份表格退还我们四人重填。我的头里轰地一声,在各种各样同学的目光中我差点没休克过去。老师的目光中并无责备,而是透出几丝怜悯,那美丽的长睫毛后面又是那迷蒙的雨雾。但这比任何责备更叫我受不了,那一次我懂了什么叫“一默如雷”。强忍着羞侮填空表,就像经历了一场战斗,浑身发软,汗水泪水一齐涌流出来。放学了,唯剩三个被叫重填的女生,那两个趴在桌上哭泣,而我坐在位子上动弹不得,像被人抽去元气。
直到天色幽蓝时,方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出教室。不知该走向哪里,那时,妈被下放爸被抓走姐参加宣传队住校。两派的红小兵都不敢要我。
那段日子,总仿佛走在一条“破碎的心”拼成的石子路上,整个世界是走不出的雨雾,雨雾中隐现着一双双令人心悸的眼睛,飘动着一张张令人发悚的嘴唇,闪现着一束束扎入的白光,透出一种半明半味的非人间气息。总是在迷茫中不知东南西北,总是不小心就跌入路边的泥泞,拼命挣扎却不敢呼救,看不到水流却总觉得身上湿漉漉的。家住在学院后面,原是一个大坟场,遗留下一个龇牙咧嘴的大石狮子,令人不寒而栗,以前我总是绕开它,那天我鬼使神差般地走向它。我与它对望,久久地对望。我忽然发现它的目光中透出慈爱,显出周围人目光中都没有的智慧和深沉。它像一个饱经苦难的老爷爷,从远古从另一个世界向我走来。我知道它不会伤害人,知道我不需像提防人一般提防它。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我依在它的身边很久很久,诉说我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它静静地听着。说到动情处,我泣不成声,它也哭了。我把身子拱在狮子的脖子下面,便有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那会儿似乎唯有石身才能替我承受那太大的压力。
那日回家,我在坟场拣了许多彩陶碎片,拼出许多人、兽,并把它们整整齐齐摆在我床头。后面的日子我总有种被压扁成一只螃蟹的感觉,似身上布满了鲜红的斑点。总有种眼睛死盯着前方,却不由自己横着走的感觉。
“不提故乡!不提故乡!”一提起就有种心烦的感觉。 “爸!不提爷爷、奶奶!不提外爷外奶!不提不提不提!”一提起头就隐隐作疼。
真是的!干吗要提?你还不是说我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那与我从没谋面的爷爷奶奶,外爷外奶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可是周围人的思想都不拐弯的,谁听你解释!我还想不通呢!凭什么?我也恨那些剥削人的人,恨那不公平的人吃人的旧社会,听忆苦思甜报告我哭得最伤心,我打心眼里热爱毛主席、热爱社会主义制度的……
记得那是个大雪天,我在房里费尽全力也拉不开被冰冻住的门,用杯子泼了两瓶开水、摔了一个趔趄,才把门打开:。只见门外又新贴了许多写给爸爸的大字报、漫画,门边一角一张大字报里包了一对崭新的羊毛袖套。这定是哪位母亲看到我冻成红馒头的手不忍心而偷偷为我缝制的。在轻视的目光中终于坦然了的我,在同情的举动中竟泪如雨倾。心中对这位不知名的好人充满了非常的感激,却不愿意再有什么人这样同情我,这使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十分可怜并生出一种不正常的心态。原来,小小的我一直在自觉不自觉地争取建立一个完整的人格,这使我对大自然充满向往。
那时家中6口人靠爸爸一人的工资生活是比较艰苦的。但我是身在苦中不知苦,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低的不能再低了。那会儿和姐姐一起吃野菜咽麸皮仍觉得很香甜。吃不饱只使我在大自然中的时间加长。
投入大自然不仅是吃野豌豆、吸甜蜜蜜,吃酸纠纠、挖野菜、拣麦穗、饮日露吸月华,而且可以感受那“不是低人一等”的感受——我与大自然是平等的。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父母不在身边,有了委屈只要跑到大自然中去都会淡化。
渐渐地,我与学院前边的湟水河,与学院后面的高寒草地都有了很深的感情。仿佛那小水塘一个一个毛茸茸的,小溪水一条一条黄亮亮的,针茅草一簇一簇清淡淡的,野花一朵一朵芳醇醇的,都是因为长在我生命中的缘故。我记不起那已模糊了的生身故乡了。就是故乡的河,故乡的竹偶尔闯入我的脑海,可是一想起那是奶奶爷爷生活过的地方,就狠狠甩甩头,将那思绪一个浪头打回去,不愿回忆那叫人不高兴的事。那里除了给我带来耻辱的几座坟茔,一切都淡远了。
亲人们虽不在——起,但都在青海,酸甜苦辣都在这片地上,我怎么愿想念那片越来越陌生了的山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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